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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2022-07-01 22:49:59 @
贾乙己
\(WH\) 的编程之处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屏幕,幕里面放映着 \(C艹\) 语言,可以随时温习。编程的人,傍午傍晚散了学,每每花 \(1114514\) 文铜钱,选一道入门题,\(——\)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现在每题要涨到普及 \(-\),\(——\) 靠柜外站着,缓缓的做了休息;倘肯多选一题,便可以变成蓝名,或者绿名,做犇犇的谈资了,如果做到十几题,那就能变为橙名,但这些顾客,多是摆烂怪,大抵没有这样认真。只有当老师的,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,要题要数据,慢慢地做着。
我从十二岁起,便在 \(WH\) 的编程之处里打杂,chen_zhe
说,样子太傻,怕侍候不了那些讲师,就在外面做点事罢。外面的编程人员,虽然容易说话,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咕值在洛谷里加上,看过名字的颜色有没有变化,然后放心:在这严重监督下,忘记加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,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奖项认证的情面大,辞退不得,便改为专管智能选题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洛谷后台里,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chen_zhe
是一副凶脸孔,做题的也没有好声气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贾胖到店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贾胖是站着编程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;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;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长衫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补,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 \(c艹\) 语言算法,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贾,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"上大人贾胖"这半懂不懂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贾胖。
贾胖一到店,所有编程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,"贾胖,你网站又 \(403\) 了!"他不回答,对柜里说,"温两道题,要一份 \(dev\)。"便排出九文大钱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"你一定又抄了人家的代码了!"贾胖睁大眼睛说,"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""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抄了洛谷的题解,被关进小黑屋棕名。"贾胖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"借鉴不能算抄袭……复制!……编程人的事,能算抄袭么?"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" \(01\) 背包",什么" \(DFS\) "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贾胖原来也自己写题,但终于没有规章,又不会挣得咕值;于是愈做愈穷,弄到将要灰名了。幸而写得一手好 \(PPT\),便替人家写写教案,换一道题做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不讲武德。做不到几天,便连人和 \(word\),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,叫他做教案的人也没有了。贾胖没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抄些题解的事。但他在我们店里,品行却比别人都好,就是从不拖欠;虽然间或没有将手头的题做完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 \(AC\),从粉板上拭去了贾胖的名字。
贾胖做的拿了 \(50\) 分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,“贾胖,你当真会 \(C艹\) 语言么?”贾胖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,“你怎的连半个洛谷的认证也捞不到呢?”贾胖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可是全是咒骂 \(kkk\) 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众人也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笑,chen_zhe
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chen_zhe
见了贾胖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贾胖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学生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,“你学过 \(C艹\) 语言么?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,“学过 \(C艹\)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\(STL\) 的 \(string\),怎样写的?”我想,讨饭一样的人,也配考我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贾胖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,“不能写罢?…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代码应该记着。将来做管理员的时候,维护洛谷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和 chen_zhe
的等级还很远呢,而且我们 chen_zhe
也从不用 \(STL\) 维护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,“谁要你教,不是 \(s-t-r-i-n-g\) 么?”贾胖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,点头说,“对呀对呀!……\(STL\) 有四种大类,你知道么?”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贾胖刚用指甲蘸了酒,想在柜上教书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有几回,邻居学生听得笑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贾胖。他便教他们 \(C艹\)语言玩,一人一小时。孩子学完 \(C艹\)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讲台上的电脑。贾胖着了慌,将电脑罩住,弯腰下去说道,“莫要动,莫要动我的电脑啊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电脑,自己摇头说,“电脑啊电脑,你也莫要再蓝屏了。”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贾胖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,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,chen_zhe
正在慢慢的算着新的咕值,取下计算器,忽然说,“贾胖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十九个咕值呢!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写题的人说道,“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伤了肚子了。”掌柜说,“哦!”“他总仍旧是教 \(C艹\) 语言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竟教到自己肚子痛了。”“后来怎么样?”“怎么样?先去厕所,后来忍耐不得,去了医院。”“后来呢?” “怎样?……谁晓得?许是死了。”chen_zhe
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数。
初赛笔试之后,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近复赛;我整天的靠着火编程,也须穿上棉袄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编程的人,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,“来一道入门题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,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,那贾胖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胖,已经不成样子;见了我,又说道,“来一道题。”chen_zhe
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,“贾胖么?你还欠十九个咕值呢!”贾胖很颓唐的仰面答道,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场编,题目要简单。”chen_zhe
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他说,“贾胖,你又抄了题解了!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!”“取笑?要是不抄,怎么会被棕名?”贾胖低声说道,“\(kkk……kkk\) 误封了罢。”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 chen_zhe
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,便和chen_zhe
都笑了。我选好了题目,端出去,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电脑,开始编程。不一会,他 \(AC\) 了题目,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,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贾胖。到了年初,chen_zhe
取下粉板说,“贾胖还欠十九个咕值呢!”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说“贾胖还欠十九个咕值呢!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贾胖的确 go west
了。
\(2022\) 年 \(7\) 月 \(14\) 日。